河叶儿

第一章   择才

四月的渝州城春光如锦，自古以来都以人才如云闻名全国。

人才堆里挑人才图的就是个事半功倍，张佳乐着一袭红装，翘着腿坐在一把黄花梨圈椅上，雪白的一张清俊面皮，目光却犀利，一径儿扫过花厅中央。

花厅里跪着齐刷刷一排小男孩，一张张小脸白嫩，服饰精致，一看便是官家男儿，此刻被皇族威严所慑，一概拘谨地低着头，大气不敢出一声。

张佳乐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，“就这些？”

黄门侍郎江波涛的声音一板一眼，“这些都是当地七十二世家里挑选出的公子们，身份高贵，也都是有潜质的。”

张佳乐哼笑，“只怕这里头李代桃僵的也不少。”

绯色长衣滑落下椅子，张佳乐从小男孩们面前缓缓经过，唬的孩子们一个个大气不敢出，严阵以待仿若大敌将至。

张佳乐巡视一周，走回桌边抄起一杯茶，提着腕子晃荡茶杯盖子，只不说话。

江波涛躬身，“殿下可有看中的孩子，即便一时间没有中意的，另还有三十六氏待选的公子们在外头候着。”

张佳乐倒不惊讶，转头又看了看小男孩们，“江大人觉得今上为何要将这差事交给我？”

江波涛还是低着头，缓声道，“殿下才智出众，深具识人之能，今上信任殿下。”

“哦？恐怕有人并不这么认为。”

张佳乐将茶杯凑近唇边，轻轻抿了一口。

“…殿下此话怎讲？” 江波涛有些疑惑地抬起头。

张佳乐抬手一指，“第三排最末和第五排的那个，他们双手粗糙，看来不过是做粗活的小厮，第五排倒数的，竟然连世家公子标志的耳玉都没佩戴，这伪装也忒不走心了。”

江波涛明白过来，“那依殿下看，这些人里竟没有能中选的人？”

“哟，江大人究竟收了这些世家多少好处，净想着替他们争取呢，难道忘了这是为当朝太子选能人，可不是为谁赶人情的！”

张佳乐还是笑眯眯的，说出的话却没有多动听。

江波涛习惯了张佳乐的说话风格，也不怎么惊讶，“殿下既觉得不好，属下就让另外的三十六人进来了。”

张佳乐眯了眯眼，“你听不懂我的意思？这些－－”

他微微看一眼门外，“还有那些－－从他们里头挑的人，不能带一点娇生惯养的脾气，必须一心向着东宫，不能再记着给自己的家族捞多少好处。”

江波涛默了默，“世家公子品行相差亦不会太多，现在圭角尚稚，一时看不出什么...但这也正是今上派殿下作主审的原因。”

他语气四平八稳，仿若陈述事实。男孩们大气不敢出，而身边的随侍一个个低着头，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。

张佳乐瞪着江波涛，“你什么意思？我想选个能人还有错了？”

江波涛躬身道，“属下只是希望殿下少些不必要的劳思。”

张佳乐默默喝口茶，静了一会儿方道，“第四排的白衫小子，第五排的绿领子，还有第一排中间那个，就留下他们仨儿吧。”

江波涛目光在名册上一瞄，迅速道出姓名，“路羽闲，颜夷简，李岳伦，此三人且去后屋，其余人等，可以各自领赏回府了。”

话音甫落，众人皆看向被点到名的三人，目光里有茫然、羡慕、嫉妒、淡漠...张佳乐默默看着这一切，直到众男儿纷纷被仆从领走，脸上依然若有所思。

江波涛部署完了才回头道，“殿下，余下人等可否进场了？”

张佳乐冷笑，“江大人耐性还是一如既往的好。”

江波涛淡淡道，“章程如此，并非微臣之才。”

张佳乐哼道，“大人不觉得委屈？若非要陪我选贤，江大人老早就去扬州上任了吧？”

江波涛面无表情，“若微臣态度上有所冒犯，还请殿下多多海涵。”

说话间，第二波人已陆续进来，张佳乐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，“不必再看了，让他们走吧。”

江波涛劝道，“殿下…”

张佳乐声音冷了几分，“江大人既然想早点完成任务，我又怎能不成人之美？” 他转头， “我相信江大人，毕竟是周尚书一手调教出来的人，这点能力还是有的吧？”

实际上张佳乐并没有如何仔细挑选，东宫那位名义上是自己的弟弟，然而他心里清楚，和自己一条心的只有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张新杰，此番选贤任务，张佳乐并不是最佳人选，无奈大皇子忽然“染病”，宫中熟悉事务的宫妃身份又不够格，这才轮到他接手。

不出所料的是，虽然名义上是为东宫挑拣能人，这些世家却并没有真心争抢这个位置，一则是因为近侍一职并不同于正式官员，只约略等同于属官， 而近侍所需才能甚多，吃苦更多，与其争取此位，不若等待太子大选官员之时。

其二，大多数世家已然选定阵营，除了太子和自己，明王张新杰亦拥有不少拥趸，这些态度敷衍的人里面自然少不了他们。

张佳乐径直出了府，入了一顶青布小轿，为首的轿夫低声道，“殿下时间掐的好，到了这个点，书馆也快散学了。 ” 轿子中只有一片沉默，轿夫不再多嘴，专心看起了路，此刻要去的正是吴李书馆，渝州官办书馆众多，但是这一家民办的吴李书馆却能在诸多官办书馆中独树一帜，这与它独特的经营方针不无关联。

张佳乐下了轿子，门边已站了一个小书童，小书童站定之后抖抖袍子，“殿下，先生正忙着，请您先去书房等候。”

张佳乐“哦”了一声，笑道，“今日先生下堂迟了些。” 书童摇头， “半个时辰之前就散学了，先生另有别的事，殿下请随我来。” 

张佳乐跟着小书童慢慢走，一路上并没有碰见什么学生，可见他所言不假。

书房里空无一人，却是热气腾腾，仔细一看，原来生着炭火，初春已至，张佳乐早已换了薄纱长袍，房内摆设却一如隆冬时节，倒符合主人性情。

过了一刻，门被推开，一个人踱步而入，见了张佳乐便眯眼道，“殿下这次来的突然，我什么都还没准备。”

张佳乐笑道，“王先生怕是早已未雨绸缪多时，切勿过谦了。” 

眼前的布衣男子，却是吴李书馆的创始人之一王杰希，他以前也曾经是风头无两的谋士，退隐后当了个教书先生，为了不引人注意，书馆名号借用的都是别人姓氏。

他此刻一副沉吟模样，“本来我这里确有符合殿下要求的人，只是方才还答应了另一个人，殿下竟还是晚来了一步。”

张佳乐蹙眉道，“是谁？东宫？东宫对我起了疑心吗？”

王杰希淡笑，“那倒不是，来的是道王的手下，想求一个伴读罢了。”

张佳乐不解，“吴李书馆名声响亮，道王来访也不奇怪，只是他偏要挑这个时候…” 

王杰希含笑不语，却见张佳乐眉目一扬，“管他是怎么想的，王先生你既然早前就答应过我，我要的这个人也得替我留下。”

王杰希挑眉，“我确实答应过照拂明王，却何时答应过殿下？” 

张佳乐无奈道，“弟弟此刻身在北境，不能亲来拜谒先生，为兄长的自然责无旁贷替他张罗。”

王杰希默了默，“殿下此举，怕是瞒着明王殿下私自决定的？”

张佳乐眉目间一抹坚定，“新杰为人刚直，不懂虚与委蛇，我便替他多周旋一些，何必让他挂意？”

王杰希摇头道，“但是殿下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，明王若要走一条殿下铺设好的路，还需自己有决断，譬如今天殿下来我这里，万一被人发现….再有甚者，被东宫察觉，后果将会如何？”

张佳乐抿唇，“先生说的没错，新杰自然要变的，只是还不到时候，至于我做的这些…我只知世事从无捷径，既然生在此位，定谋其政，即便败了也不后悔，这原应是人生所求。”

王杰希赞许道，“殿下心有宏志，我很佩服。”

想了想，王杰希又道，“实际上我也和道王的手下说了，这批候补各个都是优秀的，那个命中带龙气的就隐藏在他们之中，你们各自出题，谁选了你的题，你就可以带走谁，当然，你若是觉得她答的不好，也自可弃去。”

张佳乐眉头一皱，“若那个孩子不选本宫出的题呢？”

王杰希笑道，“若非如此，这孩子恐怕也不会心甘情愿的为殿下效劳，殿下这点小赌注也不敢下吗？”

张佳乐唇角一勾，“请先生带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