［编舟记］心与方程式（短篇，完）
下了班想喝点酒，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时候。
西冈正志在距离家还有几站路的站台下车，决定寻找一家不错的居酒屋，喝到半醉，然后慢悠悠地走回家去。
很快有了目标，因为闻到了店内传来飘香的梅子气味，说不清是酱料还是酒味，这样有点干冷的傍晚，啖山药泥烤鮟鱇再不时地小啜梅酒，一定很不错吧。心怀如此蓝图，西冈掀开竹帘，“老板，劳驾——”
话音未落，西冈有些不确定地戛然而止，旋即眉毛上挑，提高了几个调，“认真君，你怎么在这儿？”
不应该赶着末班车回到温暖的寄宿公寓，然后陪伴着房东和美丽的香具矢小姐一起共度家庭晚餐吗？
马缔光也正低头思索着什么，他的手无意识的在盘子上方比划，嘴里喃喃有声：“模仿，造成现成样子做，模仿秀，模仿名人或某些事物的表演，这么互相解释，意义就重复了，还能有什么新角度……”
居然捉到职业病现场，西冈放下公文包，走到马缔身侧坐下，冲高台后的人比了个手势，“和他一样，劳驾。”
他说了这句话大约三秒钟过后。
“啊——西冈君。”
马缔小声叫出来——他显然是忽地意识到旁边多了个人，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，不过即使认出了西冈，马缔仍旧眼神涣散，他还遨游于词汇的海洋里，流连忘返。
“我说你这样也能娶到香具矢小姐这样的美人，婚姻生活真的没问题吗？”
西冈一面说，一面关注着马缔的面部，连最细微的表情变化也不愿放过，“如果有一定要告诉我哦，可不要让老婆伤心了才开始注意回归家庭。”
马缔茫然地摇摇头，显然没有听进西冈的调侃。
“西冈，你觉得这个世界是基于什么存在的？”
“诶，哲学问题至少找爱好者来吧。”
“其实是跟辞典有关，如果世界基于某个既定的恒等方程式而存在，那么只要改变这个方程式，基于这个方程式而存在的世界也就随之改变了吧？”
“不过，为什么要改变方程式呢？”
西冈拿起热毛巾擦了擦手，他立起筷子，服务员正把一叠东西放到他面前，西冈一愣，荞麦面？刚才没细看马缔盘子里是什么就直接要了一样的，现在看来真是个相当错误性的选择——微凉的天气就该吃烤物喝小酒，点什么冷面啊你还活在夏天吗？
果然辞典编辑部的人都不食人间烟火，连日历都可以无视。
西冈在心底吐槽，夹起一筷子面尝了尝，微苦，却很有点嚼头，诶，就这个也行吧。
他这时候又侧头去看马缔冥思苦想的模样——不得不说，很久都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了。
自从被出版社借故人事调动离开辞典编辑部，西冈在广告部的三年里也算混得风生水起，关于《大渡海》的进展不再如以前那般立刻知晓第一手资料，他却莫名觉得安心，因为有马缔光也这样的天才，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会完成《大渡海》，但也因为有马缔光也这个人，西冈想，自己或许是故意回避有关《大渡海》的一切呢？
回避对于它的关注，是否又在不由自主地回避内心的热情了？但是，借用马缔的假设，有些方程式不能随意改写。
他站在方程式的某一个适当位置，既定且不变，也从无变更的必要。
“事实上，数学方程式什么的我不在行，” 西冈喝了口酒，“但我绝不怀疑其精确性。”
马缔盯着主厨背后空白的墙壁，“但是，一如辞典自主给事物分门别类的个性，它身为容纳各种词条的容器，一定有其选择词条的既定方程式，虽说迄今为止一直在做着这项工作，我是否有在好好把握和遵循着那个永恒的方程式呢？如果我的方程式存在偏差，岂不是会误导使用辞典的人……”
“打住，天知道你这个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啊。”
西冈无奈地给他递去一杯酒，“如果不知道如何遵循辞典的规则，遵循内心的准则不就好了？”
“诶？”
“觉得我在胡扯？我就知道，” 西冈话里带着笑意，“不过马缔和我不一样，不是会随心所欲胡来的人吧。”
“而且，你还有香具矢这样的贤内助，她就是你遵从内心也能获得成功的最好证明，不是吗？”
“这……”马缔忽然脸红了，不知道是不是喝了点酒的缘故，“我……”
西冈笑了笑，“因为世界上最好的东西，都不是用可以把握的规则去书写的，无形之物战无不胜，，马缔，你不是语言学硕士嘛？语言最初也不过是一群人咿咿呀呀的口癖罢了，规则存在于事实之后，既然可以做到，何必拘泥于规则？”
被明显震到的马缔微微张着嘴，白皙的脸上一抹薄红，看起来就像是个小姑娘。
西冈心头微颤，转过脸，“哈哈， 你盯着我干嘛？”
“谢谢你，西冈。”
“呵。”
“不过，拘泥这个词，是指动词的固守某种东西，不知变通，还是形容词的用法， 拘束，拘谨……?”
“……败给你了。”
“不不，我是说……”
“行了，给我喝酒。”
竹帘浮动，晚风和着花香潜入门扉，酒香暖意，一点点勾勒出生活原本的形状。
西冈默默饮下变得微凉的酒水。
有时候不是我们找不到拘束自我的方程式， 而是，面对心爱之物，宁愿从心而动吧。
当然这句话，就不必对身旁的人说了。
THE END
